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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戏
刘庆邦
姑姑生来爱听戏,听戏是她的节日。乡下唱戏的时候不多,每年三月三和十月二十一镇上逢庙会,必定要搭台子唱戏。姑姑听戏的功夫很深,她常常扛上一只高脚长条板凳放在人海外国,站在板凳上,远远地往戏台上看,倾着耳朵听。姑姑听戏的功夫体现在她的站功上。板凳有半人高,凳面的宽度不及脚的长度,她的两只脚只好担在板凳的长条上,样子有点儿像玩杂技。就这样,姑姑把腰身挺得直直的,脖子伸得长长的,一站就是半天。
姑父对姑姑爱听戏渐渐地有了看法,他一下子向姑姑提出了一串问题:听戏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能挡饥?还是能挡寒?
姑姑没想过这些问题,一时有些愣怔。她也不愿意回答这些问题。
姑姑除了爱听大戏,小戏她也喜欢听。唱小戏的一般是一个人,顶多两个人,机动性很强,要价也便宜,农闲时哪个村都唱得起。一年秋后,一男一女到姑姑村里唱小戏,那女子原腔原嗓,如泣如诉,似乎把月光都唱化了。姑姑怀抱着吃奶的孩子,就那么坐在硬地上,一直听到月亮西斜,小戏散场。
姑父没有去听小戏,对老婆这么晚了还不回屋,他憋了一肚子气。等姑姑终于轻手轻脚回屋时,他质问道:你不听戏就不能活?
姑姑没有正面回答姑父的质问,说:好了,睡吧。
姑父立逼她回答,不听戏到底能不能活。
姑姑说:不能活!
那么好吧.姑父照姑姑的大胯上开了一脚。这一脚开得很有力量,要不是粮食囤挡着,姑姑和孩子一定会摔倒在地。姑姑有些吃惊,但她没跟姑父计较,而是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说孩子睡着了,要姑父别吓着孩子。
姑父由此得出一个判断,姑姑这人是有毛病的,而且还是一个怪毛病。作为姑姑的男人,他有责任有义务帮助姑姑扳一扳这个毛病。
这年三月三,镇上唱大戏的日子又到了。姑父拿到姑姑因听戏导致的家务活儿上的一个错儿,一把揪住姑姑,扒下脚上的鞋底子,没头没脑地朝姑姑抽起来。姑姑这天听了一场好戏,心里软得不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春风拂动的麦苗和遍地烂黄的油菜花,姑姑想的都是姑父对她的好处。她打算中午好好给姑父做点好吃的,并劝姑父也去听听戏。人活不过二场戏,连戏都不听,人一世不是白活了。姑父不由分说,上来就抽姑姑,把姑姑由听戏酿来的对他的满腹温存一下子都破坏掉了。姑父用以抽姑姑的鞋底子是姑姑给他纳的,鞋底子又厚又硬,打在身上是相当疼的。
邻居们过来,劝姑父不要打了。
姑父打得愈发来劲,并宣布似地说了打人的主旨,他今天就是要扳扳姑姑的坏毛病,让姑姑记住,在外面听了戏,回家就得吃鞋底子。
姑姑不承认她爱听戏是什么坏毛病,恼怒地把她爱听戏和姑父爱吸烟相提并论,问姑父为什么天天吸烟,难道爱吸烟也是毛病吗?
姑父说,他吸烟,因为他是男人。
姑姑就搬出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祖父,姑姑说,她父亲也是个男人,也喜欢听戏。
祖父痴迷听戏是出了名的。镇上逢双日有集,逢集必有唱小戏的,听众当中必有一位穿长衫的老人,那就是我的祖父。以至那些老艺人都认识了祖父,把祖父称为捧场的君子,并引以为知音。祖父肚子里装了一些戏,就自以为是识戏的人,进而认为自己是斯文人,与那些只知道拾粪的人是有区别的。祖父的做派是模仿戏里听来的那些人物,蓄起长长的胡子,穿上毛蓝布做成的长衫,说话时手拈胡须,一副高瞻远瞩的智者模样。
姑父没有任何资格和权利干涉祖父听戏,但我想,姑父粗暴地干涉姑姑听戏,等于间接地表示了对祖父的不满。姑父总是认为他才是一个真正会过日子的人。姑父的父亲母亲都死得早,作为他们家的长子,姑父靠自己的双手,靠诚实的劳动,把三个弟弟养大。当然,这里面也有我姑姑的功劳。姑姑从没有把抚养姑父的那些弟弟当成额外的负担,她对姑父的每一个弟弟都很好,作出的是母亲般的牺牲。换句话说,姑父娶我姑姑算他走运,他娶到了好人家的好闺女。若换了别人,人家才不会心甘情愿地替他养活那一窝子弟弟呢!
父亲是有办法的,镇上再唱大戏时,父亲派母亲把姑姑接到我们村来了。我们村离镇子近一些,把姑姑请回娘家就近听戏,是合理合情也合乎礼仪的,姑父说不出什么。
姑姑暂时脱离了姑父的势力范围,没有了后顾之忧,听戏听得十分尽兴。
我长大后,离开家乡到外地讨生活,对姑姑听戏的情况知道得就不多了。
有一年,母亲到城里来过年,我问母亲,姑姑现在还听戏不听?母亲说:咋不听,听。你姑父死了,没人管她了,她听得黏着呢!
1.下列对小说有关内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当的两项是
A.小说注重细节描写,姑姑看戏时,站在高脚长条板凳上,“把腰身挺得直直的,脖子伸得长长的,一站就是半天”,寥寥几笔,就写出了姑姑“爱听戏”之态。
B.小说写姑姑因为听戏的三次挨打,是为了表现姑父为“帮助姑姑扳一扳这个毛病”——听戏,而尽的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凸显姑父性格的凶恶。
C.小说以姑父的死,姑姑自由的看戏作为结局,一方面表现了姑姑对听戏的热爱,另一方面也表现了姑姑抗争的胜利和人们对姑姑抗争行为的赞叹。
D.作者善于运用朴素而个性化的语言来揭示人物的内心,在姑父和姑姑的对话中,姑父理直气壮的心态,姑姑忍辱负重的性格,都表现得恰到好处。
E.发生在姑姑与姑父之间的矛盾尖锐而集中,其中也蕴含着作者对农民在劳动生活之余精神状态和家庭关系的忧虑与思考,这是小说的深刻之处。
2.小说中的姑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形象?她有什么样的心态?请简要分析。
3.小说以“听戏”为中心叙事写人,这样处理有什么好处?请简要分析。
4.小说的后半部分写了祖父的听戏和父亲接姑姑回家看戏。作者为什么这样安排?请结合全文,谈谈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