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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生异彩
季季
①我跟一群十七岁的女孩子聊天,她们问起我平时有些什么娱乐,当时我几乎愣住了。当我提到我的娱乐包括了“暗中静坐”时,那些十七岁的女孩子差不多都睁大了眼睛:仿佛充满了疑惑和惊骇,同时掺杂着一种想要探索真相的兴味。
②其实,不能心领神会暗中静坐的乐趣,是十七岁女孩们的一种本分。她们的生活本就瑰丽多姿,哪知道生存的背后尚有暗影呢?我也曾经十七岁,曾经活得喧哗多姿,曾经充满了泡沫般华丽飞扬的梦幻,而那些,终于都在生存的这条路上渐次挥发,终而远离了。
③我幼时住在乡村,最能领略先作垃圾再作泥土的过程之艰辛与庄严。乡村的农家,大都有一间作堆肥的房子,他们把所有会腐烂的垃圾都堆在那仅有一扇门可供出入的房子里。过了一段时日,垃圾都已腐烂,他们就装进牛车,运到田里去施肥。到了那个时候,它们的身份和价值有了奇异的变质:它们不再是垃圾,不再是堆肥;它们化为泥土,而且化为沃土,使地上的生命因而活得腰杆更直,收获更好。它们消失了本来的自己,但是它们成为能滋养生命的泥土了。
④在我的生命发酵和腐烂的那段时期,我时常想起垃圾、堆肥、沃土之间的逻辑关系。那段时期,我承受高温和沼气的煎熬几至窒息,但是我深知更多的垃圾可以作更多的堆肥,而更多的堆肥可以造就更广阔深厚的沃土。这种逻辑关系看似十分浅显,然而蜕变的过程却是艰辛无比的:那是一种长久的窒息,是只剩一口气的苟延残喘。然而,我自那无窗的、满是恶臭的房子走了出来,在生命这片土地上寻得一处安身的泥土。我依赖这泥土重新滋长我自己,滋长我的儿女;更重要的是,许多过去被窒息了的欲望,又在这滋长的过程中伸出了敏锐的触角。这些触角时常在我脑海里张牙舞爪,跟我的脑子争辩。它们总是跟我的脑子说为什么我在你的生活里长时扮演抽象的角色?为什么我不能在你生存的那方泥土中扎根成长为一种具体的生命?面对那样的抗辩,我只能说:我赖以生存的这方泥土太小了,或许,也太贫瘠了。这方泥土滋长我自己和我的儿女都还嫌贫瘠,怎么再容得下那许多欲望的触角扎根成长呢?
⑤细究起来,这些欲望都是与生俱来的,是和我的生命共存亡的。它们起先也许很小、很少,然而,岁月、情感、天象、知识逐日滋润它们,使它们渐次壮大、日益增多。它们不是蝼蚁,不能一脚就可踩死;它们也不是游鱼,离水即成涸辙。它们是不死的精灵,是固执的恋人:纠缠着你、苦恼着你,却还让你感觉到生命的丰硕和甜美。我于是顿悟了:若连这些欲望都没有,我的生命或将更为庸俗贫乏吧?从这个比较宽容的角度来面对那些挥之不去的欲望,我对它们竟只有心存感激了。天涯觅知音,与君共生死,这偕行的路途是何其庄严啊!
⑥从小我就向往一个比教科书更宽阔渊博的知识的世界,我向往那个静态的世界所呈现的动态世界的相貌。我向往高山大河、波涛壮阔;向往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和草原上的牧人;向往神游太空,伸手摘星,翻掌覆雨;向往大博物馆的阴凉、古朴、丰盛;向往原始森林的小径和荆棘。我尤其向往的是许许多多在我内心中澎湃不已的人间角色:小贩、农民、工人、推销员、艺人、精神病患、孤儿……我渴望进入他们的生活,和他们闲话家常,了解他们的爱憎悲喜。我挚爱这些坚忍或者沉默的手足同胞,他们在我内心中的地位甚至超越一个大政治家或大企业家。
⑦我的欲望如许多,而今我却为卑微而繁琐的现实生活所禁锢。我不能出走,不能挥洒自如地去接近那些向往已久的事物,去和我的欲望合而为一。就在这样的困顿无奈中,我终于自寻出路,和我的欲望取得了另一种妥协。白日已尽,俗缘暂失,我在暗中静坐:只见得那许多欲望的精灵都化作实实在在的生命,在我眼前歌咏不止。暗影幢幢,我竟得和它们玲珑相见,灵犀互通了。它们不再仅是脑中的幻影;它们是嶙峋高山,是我航行过的大海,是绿得无边无际的大草原,是故宫,是荆棘,是一群群劳动者疲乏的脸和枯涩的眼神……我不仅看见,而且我还倾听:草原风声、浪涛击岸、林中猿啸、民歌悠远、牛羊哞哞……这是一片大好风景,一片在暗影中更显得清晰的异彩。只在这时,我才真正地无虞匮乏,充满喜乐;攀登高山,乘风破浪,仿佛都一蹴可就。人生至此,尚复何求呢?而这样壮观的娱乐,又有什么它物可以取而代之呢?
⑧这样的娱乐,或许要被人讥为“只不过又落入梦幻的陷阱罢了”,而我是不在乎这些的。那些欲望,对我来说,也不会是永远的幻影。我不知何时能逐一将它们由幻影化为真实,如今我只知道在每日的暗中静坐里,我能和它们玲珑相见,灵犀互通。而且我相信在这浑噩尘世里,也有许多人俗缘半生,却也能曲径通幽,在暗沉沉的黑影里,瞧见那繁复不尽的人间异彩。
(选自《海内外华人名家名篇选》,有删改)
1.从全文看,作者的欲望有哪些?请分点概括。(6分)
2.第③段写乡村垃圾化为泥土的过程,有什么作用?(6分)
3.文中④、⑤两段写自己的欲望主要运用了什么修辞手法?试简析其表达效果。(4分)
4.有人认为本文无非是咏叹事业、理想的失落,你同意吗?谈谈你的看法(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