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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铁饼者
【美】查理德·塞尔泽
(1)从542病房的门口看去,床上的人像是被太阳晒黑了。他的蓝眼睛和理得短短的白发让他看上去很健康、充满活力,但是我却知道他的皮肤不是被太阳晒成了黑色,而是衰变,是体内毒素积淤的最后期症状。他蓝色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霜,犹如被大雪困住的农舍的户牖。他已双目失明,而且也没有双腿——右腿大腿中部开始,左腿膝盖以下已不存在。这让他看上去像棵盆栽,根和枝干被削剪,只剩下一株大树的侏儒版。
(2)背靠着枕头,他双手环抱着右腿,时不时地,摇一下脑袋,好像是在表明他遭罪的程度。整个过程中,他不吭一声。他瞎且聋吗?
(3)他住的房间里面空无一物,没有祝他早日康复的卡片,没有个人的食物小储备,没有当日的鲜花,也没有拖鞋,所有那些病房里常有的小玩意儿都没有。只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床头柜,一个带轮子的托盘,这个托盘可以转到他的膝上,供吃饭用。
(4)“几点了?”他问道。
(5)“三点钟。”
(6)“上午还是下午?”
(7)“下午。”
(8)他不再作声。除此之外,他没有想知道的了。
(9)“你怎么样?”我说道。
(10)“你是谁?”他问道。
(11)“是新来的医生。你感觉怎么样?”
(12)他没有直接作出回答。
(13)“感觉?”他说。
(14)“我希望你感觉好点了。”我说。我按了一下床边的按钮。
(15)“躺下咯。”我说。
(16)“是啊,下去。”他说。
(17)他笨拙地向后躺倒在床上。他的残肢,因为没有了腿和脚的重量,翘起在空中,显露无遗。我把绑在残肢上的绷带解开,开始用剪刀和镊子剪掉黑色的结痂和没了生气的死肉。一块白色的骨头掉了下来,我把它拿开。我用消毒液清洗伤口,然后重新把残肢包扎好。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在那不能眨动的双眼后面,他在想什么?他是在回忆自己曾经完好的时光吗?他是在梦想双脚吗?还是他的身体没有变成一块朽木的时候?
(18)他结结实实地躺在那里,动不了。但不管怎么样,他仍是那么引人注目,像一个水手,分开着双腿立在倾斜的甲板上。
(19)“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20)他沉默了好一段时间。
(21)“是的,”他终于开口了,不带一丝讽刺地说,“你可以给我拿双鞋来。”
(22)在走廊上,护士长在等我。
(23)“对这个人,我们得做点什么。”她说,“每天早上他都要炒蛋做早餐,但是,不是去吃,而是捡起盘子朝着墙摔。”
(24)“摔盘子?”
(25)“讨厌死了。他这个德行,怪不得他的家人不来看他,他们很可能像我们一样受不了他。”
(26)她在等着我做点什么。“你看怎么办呢?”
(27)“我们再看吧。”我说。
(28)第二天早上,厨房送来他的早餐时,我已经等在走廊上了。我看着护工把盘子放在托盘上,把托盘转到他的膝上,按一下键把床头升起来,然后离开了。护工一走,那人就伸出手,摸索到了托盘的边,然后摸到托盘盖子的圆顶。他拿起盖子,放到小桌上。他的手指在盘子上摸索着,直到戳到了炒蛋。他双手托起盘子,放到右手掌上,把它放到掌心,放平它,然后轻轻掂量着,找一下感觉。突然,他把右臂使劲往后甩。
(29)盘子摔在床脚边墙上发出碎裂声,接着,那一小撮炒蛋也应声落地。
(30)他大笑起来。那声音是你从未听过的,是日光之下从未有过的。那声音可以治好癌症。
(31)在外面的走廊上,护士长皱起了眉头。
(32)“他笑了,对不对?”
(33)她在她的夹板上记下了什么。
(34)又一个护工来了,带着另一个早餐盘,把它放在床头柜上老人够不到的地方。她朝我看过来,摇着头、撇撇嘴做了个暗示。我明白我俩得合作。
(35)“我必须喂你吃。”她对老人说。
(36)“噢,我用不着你喂。”老人说。
(37)“哎,我必须要这么做。”护工说,“因为你刚才的表现,护士长要我这么做的。”
(38)“拿我的鞋来。”老人说。
(39)“这是燕麦粥,”护工说,“张嘴。”她用勺子碰了一下他的下唇。
(40)“我要的是炒蛋。”老人说。
(41)“没错。”护工说。
(42)我迈步上前。
(43)“我能做点什么吗?”我说。
(44)“你是谁?”那人问道。
(45)那天傍晚,我在查房的时候,又来到那个病房。护士长向我报告说542房的病人已经去世了。她是在不经意间发现的,她说:“没,没听见有什么声音,一点也没有。谢天谢地!”
(46)我走进他的房间,像一个密探在寻找秘密。他仍躺在他的床上。他的脸放松、严肃、有尊严。过了一会儿,我转身要走。我的目光扫过床脚的墙,看到了那个被不断洗过的地方,那个地方的墙看上去异常干净、异常洁白。
1.结合文中的内容,说说病人所在医院给你的印象。
2.结合上下文,赏析文中画线句子。
3.小说第238段病人两次要求护士给他拿一双鞋子,其用意何在?
4.结合下面链接材料和图片,联系全文,探究作者为何以《掷铁饼者》为题。